去了一趟斯里蘭卡 (Sri Lanka)。
短短一個禮拜的行程,從入境後幾小時到離境前幾小時,都有滿滿的節目,連路經的每個機場(維也納、孟買、可倫坡)也要參一腳,老有插曲,讓行李至今還在外面流浪,也讓我即使坐在萊頓的房裡,斯里蘭卡行卻其實尚未停止。
到頭來,我的斯里蘭卡就像從一扇燈塔窗戶往外看印度洋,畫在仔仔細細塗好的框框裡,一切很有秩序,很照計畫行事:
前四天三夜–>日間在首都可倫坡(Colombo)開研討會,夜間則造訪前荷蘭東印度公司(VOC)遺址和廟宇;
中間三天兩夜–>南下兩港口Galle和Matara,馬不停蹄被荷蘭老教授的歷史情懷驅趕,到處走訪荷蘭人的城堡、教會、洋房;
最後兩天一夜–>北上中部古都Kandy和1982年UNESCO遺址Sigiriya,跟著當地人數算他們的虔誠與中世紀以前的歷史。
斯里蘭卡窗外總是豔陽高照,日曬流汗悶熱,空氣中佈滿看得到的煙塵,一天洗三次澡也不夠。毛細孔被堵住,手指甲被塞住,頭髮怎麼梳都像有沙,罪魁禍首大概是在市區裡橫衝直撞的紅色巴士和三輪計程車吧。
沒有規矩的熱鬧,爭先恐後已不足以形容。
這種生活激情在冷靜理智的西北歐很少見,就像所有食材在斯里蘭卡都會經過一番處理,都有豐厚的口味一般,從世界其他地方來的胃要是習慣清淡、要是弱了一點,就會微恙。斯里蘭卡很重口味的。
那重口味的態度也出現在待人處事上。
斯國人很直接,很熱情,對外人有莫名高度的好奇和好感。不論走到哪裡,總會被絡繹不絕的招呼環繞,也有為了做生意的,也有純粹好奇想知道你從哪裡來的,也有壞心壞眼想趁其不備的,也有自比挨了邱比特一箭的羅密歐,非得當眾示愛,害我被取笑,我只好回:你瞎了眼啦!(Bad Choice!)
在斯里蘭卡搭了兩段中程火車,旅途均約三到四小時,一段從南部的Galle北上首都Colombo,另一段從首都Colombo東行到古都Kandy。全程沒有冷氣,只有窗戶和頭頂的電風扇,加上無法密閉的車廂門,坐的悶了熱了,就探出頭吹吹風,要不就直接走到門邊,做出高速火車絕不允許的危險動作。
喜歡懷舊火車、公車、汽車、三輪車的,應該來走走。很容易就可以滿足。
到了Kandy,夜色已經降臨,馬上前往藏有佛祖牙齒的廟宇(Temple of the Tooth),人山人海,善男信女各國遊客已經擠了燈火輝煌的廟宇。不能露肩,裙子要膝下,鞋子要脫掉,看牙齒要排長長的隊伍。然而,它其實藏在另一扇斯里蘭卡窗戶後面,一道又一道,深深放在一個玻璃盒裡,順著隊伍只能向前走的眼睛,不論有沒有信仰,都不一定看得到。
只有祈禱。只有燒著味道特別濃密的香,只有低聲吟唱禱語和詩歌,讓煙和味道將訊息帶到天上。
在東方的廟宇看到西方的臉孔,有認真也有不認真的,雖然不想也不應該打翻一船人,卻老是有不協調的感覺,格格不入又被利用的感覺,不斷出現那部超級不討人喜歡的羅伯茲電影Eat Pray Love的影子。當地人簡單的信仰是白人帶著金錢包環遊世界尋找的靈魂救星?拜託,會不會太過分懷舊?
自歐洲航海大時期以來,斯里蘭卡曾經陸續被葡萄牙人、荷蘭人、英國人佔為殖民地;獨立後也因為內部(尤其北部)有獨立運動,而造成政局社會不穩定,直到行前斯國內都還有校園罷工情勢,讓我們不知行程是否受影響。
總之,是一個步履還踉蹌的國家。
也是因為經濟還沒到,前殖民者留下的很多都還在,沒拆;像左圖Galle港口的荷蘭堡壘與城牆,完整的很漂亮。前殖民者政府為了任何理由出錢維護,斯國也沒有拒絕,於是重修,於是那殖民的過去就站得更穩,也或許會站得更深。
學歷史了,所以會慶幸沒拆,所以才有理由過去親眼見證,更有憑有據重建那樣一段歷史;然而,出身同樣是前殖民者一走、後殖民者馬上又來的台灣原住民部落,同理心卻讓我矛盾。跟在學養豐富的教授學者身後,讓我迫不及待想向當地人求救,雖然我也知道這不一定是解藥。二分法通常是最粗暴,只求個人方便的做法。
我在斯國的最後一站來到中部的Sigiriya,自掏腰包花錢,就想聽著當地人出生的導遊(才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卻已經在那裏工作數年)重新講述當地故事。
我聽得出來那是受過訓練的樣板故事,他說的有順有序,在那一點該說那些話、擺哪種姿勢都早有安排,唯一沒安排到的是我會問一大堆問題,鬧一堆笑話,還讓他不自覺說出身家背景、女朋友、何以入這一行、又不願到城裡追求功成名就了吧。
差別其實就在那裡了,不是嘛?
我要是想聽樣板故事,聽哪個人(別人或當地人)說有甚麼不同?還不如追求會把故事講得精彩的人就好。說到底,真正能讓故事活起來的關鍵是說故事的人和故事的關聯。我在研討會報告前一晚靈感一來,大筆改寫行前已經準備好的報告,達篇幅一半,就是為了講這一點。雖然我是被邀請講自己的論文研究,算離題了,可是卻很值得。這一點對歷史其實很重要。
歷史從來就不只是歷史。就像故事總有弦外之音(under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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