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tiki (1986)

Potiki，the last born或 the youngest child，老么。

一本毛利小說(1986年)。寫小說的人Patricia Grace已經是七個小孩的母親，住在紐西蘭首都威靈頓附近，除了這本小說以外，還出了幾本短篇故事集、童書、其他三本小說。若不是有當母親的經驗，或許寫不出這樣一個從某個家族(Tamihana)出發，卻深切關懷整個民族的未來，又處處充滿溫情的故事。

有趣的是，這個故事不是只由一個人說，而是由整個家族敘述，父親、母親、祖母、小孩；關於這個家怎麼維持下去的故事，就像現實中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一樣，家庭故事和記憶的延續也是靠一整個家庭合作，才能拼湊出來的結果。

這種容納多元聲音、過去等於現在等於未來的歷史觀很不同於單一敘述者、單一大事件、單一大英雄的歷史，很值得討論，不過另外再找時間吧。

父親Hemi安靜、穩定、有著全世界的耐心；相信延續家庭生計的根本就是土地，他們要的都在那兒了。所以，即使失去為人賣命，卻只賺得溫飽的工作之後，他也不可惜，反而高興可以重拾和土地更為貼近的農活；也所以，即使面對外人帶著鑲金戴銀的發展計畫，好說歹說希望他的家族賣地搬家時，他老神在在，不為所動；更所以，即使天災人禍(如洪水)讓土地變得難以親近，他依舊平靜面對，只是努力讓土地變回來而已。從Hemi口中說出來的家庭故事帶著踏實的味道。即使延續整個家族生命的外在威脅一直不斷，想奪取他們的土地的外人，對家人失望而求去的女兒，身為父親的他依舊抱持長輩教下來的信念，土地和保護家人，一步步走下去。

母親Roimata和父親Hemi算青梅竹馬。早先由於家庭因素離開部落，在外學習生活長達十幾年，之後決定隻身帶著簡單行李回鄉，和Hemi結成連理，組織自己的家庭。這樣的故事總覺得美，但也是看到了結果才放心地覺得幸福；在那之前，還是提心吊膽，他不一定能或願意等啊。小說情節大部分都是從母親Roimata的口中說出，想來也是作者擅長的口吻，像是用自己的分身說話一樣：溫暖，充滿愛意，知足聽命，為養育小孩照顧家庭忙碌，也總有女性特有的憂慮和多愁善感。

老么Toko是整本小說的靈魂人物，也是維繫Tamihana家族生存的守護神。他不是Hemi和Roimata的孩子，而是Hemi智能不足的妹妹Mary被人強暴後，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懷孕，直到臨盆那天才蹣跚走到海中，原本新生兒就要被海水帶走了，是姪女(Hemi和Roimata的二女兒)趕緊奔過去把小孩救下來，被老祖母Tamihana給取名為Toko。全家視Toko為己出；他雖然行動不便，得靠人揹著或坐輪椅走，卻聰明伶俐，心思細膩，常有過人智慧的觀察及言語。是有靈異體質的小哥(Hemi和Roimata的老三)的好朋友，也是整個家族會聆聽且深愛的小兒子。最不美麗的出身其實是最美麗的禮物。

小說中其他的人物還有老祖母Tamihana，年邁的背脊因歲月而彎曲，就算發現洪水幾乎沖掉祖墳後，知道家裡會有人憤怒、失望、不知所措，老人家還是拿起水壺，為一大家子沖煮熱奶茶。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其實道出了人生智慧：再怎麼樣，日子也是要過下去。

二女兒Tangimoana是個熱血青年，也是家中唯一接受大學法律教育的人。面對外人對自家土地蟬食鯨吞的貪婪樣，訴諸外人的法律手段始終沒有滿意的結果，家族裡的人反應又似乎太過軟弱，讓她不禁大失所望。她是愛之深，責之切；刀子口，豆腐心。父親Hemi很了解，所以不擔心她會因一時的失望，而放棄家族。她最後為意外身亡的小弟Toko，對著幫外人開地造路的同胞大叫控訴，那個模樣很動人。是心酸的場景，卻很動人。

拉拉雜雜講了故事裡的核心人物，其實是因為他們都讓我想起在部落的親人。那個不時有外人以開發溫泉進入的地方；那個有許多祖母安安靜靜面對變化的地方；那個也有知識分子滿腹理想回鄉後卻不盡人意的地方；那個父親已經讓土地進入休耕領補助的地方；那個母親還是竭盡所能維護孩子的地方。家族裡的小弟也像Toko，雖然出身不美，母親沒有能力照顧他，他卻很成熟，很能替自己打點，還帶有善良的氣質。好小孩一定要這麼辛苦嗎？

一切的聯想讓閱讀這本小說變得異常困難。文字讀得進去，也沒有刻意鑽研文字煉金術的雕琢；然而，情緒上卻要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消化。這個在紐西蘭的故事，在台灣也上演著。

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是一個原住民家庭在自己的土地上安身立命，知足常樂地過活；某一天，卻有外人帶著一大張建築藍圖、一大把鈔票、一大本契約書，前來交涉，希望這個家庭讓出土地，搬遷到另一個地方，因為他們正好在發展圈中心。原住民家庭也不笨，經過幾番家庭討論，再看過其他案例，決定不讓；外人好說歹說，達不到目的，又看不起這群原住民，於是產生莫名的恨意，開始運用狡猾的手段，逼迫他們。故意把後山炸了一個洞，下大雨後，滾滾黃水一下淹沒原住民家庭的祖墳地；故意偷偷放置致命的爆炸物，終於奪去家族禮物Toko的性命。這個原住民家庭應該怎麼辦？

就是這麼一個土地與海洋、天空與火、生命與死亡、愛與怒與痛的故事(第173頁)。

相較於另一本毛利小說Witi Ihimaera的《鯨騎士》(The Whale Rider, 2003)，這本小說講更多發生在陸地上的故事，和現實的牽扯，以及家族的互動。感人，深刻，值得一讀；正如斐濟學者Vilsoni Hereniko所言，這是本短篇傑作，充斥著意象與象徵意義，勾勒出一個拒絕被歷史遺忘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