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6, 2011

Return to Essentials (1990)

Return to Essentials: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Present State of Historical Study 。重返原點:歷史研究現況二三思,我的翻譯。

薄薄一本(含索引共128頁),只收錄作者五篇演講稿:1968年劍橋大學英國憲政史教授就職演說、1984年劍橋大學現代史教授就職演說、1990年密西根大學三場演說。

就談歷史研究應該怎麼做,即使不厚不重,信仰堅定,道理一致,反而力量十足。

談的人是Geoffrey R. Elton(1921-1994),英國史界重要人士,在劍橋時受學生愛戴,卻不受同儕歡迎。其實不難想像,因為他堅持歷史作為一個專業領域的學格,既不推崇馬克思的階級鬥爭說,也不接受後現代主義強調歷史看誰搞的論點,再加上語言直接不造作,跟其他人吵架不過是遲早的事而已。

我欣賞Elton老先生的骨氣和熱情,歷史要有一腔熱血才做得漂亮。只是,我懷疑我們能不能做朋友?

老先生代表西方悠久史學的傳統派,我來自人類學家Eric Wolf (1923-1999) 所謂那沒有歷史的民族」(People without history);老先生強調歷史就是歷史,文史分家,還把其他傾向罵得狗血淋頭,我卻喜用西洋文學理論寫歷史,偏愛文史一家。根本就南轅北轍,這樣能做忘年之交嗎?

Elton說研究歷史最重要的心態是「把過去還給過去」("We have to concern ourselves, not only with the past, but also with the past's attitude to the past", p. 92),不是為了解決當下的問題 (這個交給社會科學家),也不是為了預測未來的方向 (這個交給未來學者或算命先生,Elton戲稱為"prophetic mini-minds", p. 96)。

他的理由是每一個歷史事件都有其特殊的時空脈絡,這世間唯一不變的就是變("The essence of all history is change", p. 80)。歷史學家要是以為研究十八世紀的法國革命就可以斷定人類進展必是由封建走向資本走向共產的階級鬥爭,那是史料沒讀通又自欺欺人的結果;或是以為洞悉兩次世界大戰便可以避免第三次自相殘殺,那是低估人類不時在創造歷史的能力;甚至以為寫歷史就是要提供教訓(他尤其批評英國經濟史家Richard Tawney,說他是好人,但寫出來的歷史沒有一個可信),這種動機再高貴,儼然只是歷史的殺手。

過去與現在的脈絡當然可以拿來比較,但是這種歷史研究的結果絕對不能直接拿來沒頭沒腦地應用,Elton在1968年演講時說:

研究過去不是要教人拿學以致用的方法面對現在與未來,這樣想的人[社會科學家們]就錯了,而我們歷史學家正好可以教教他們」("studying the past teaches nothing about the present and the future in that 'learn it, apply it' method. It is for that reason that they [social scientists] are bound to be wrong; for that reason that we as historians can teach them, p. 97)。

那麼,歷史研究要幹嘛?以慎思、持平且客觀衡量史料為基礎,歷史學家要做的是讓人對過去有更清楚的認識,有能力以理智面對現在,且在智識充足且有準備的情況下進入未來。換句話說,做歷史研究不是要提供救命仙丹,而是要培養人有正確的心智("a right mind and a right reason...", p. 91),讓人藉著閱讀歷史走出自己有限制的生活經驗,而能以更寬闊的眼界看人事。所以,如果寫歷史的人不是為了「把過去還給過去」而寫,反而是帶著上述諸多包袱,寫出來的成果堪慮,搞不好像毒藥一樣,讓拿在手上的讀者掙扎死去,口中還散發出杏仁味。

重視過去的歷史不為現在、也不為未來服務。當然更不能掛羊頭賣狗肉,打著歷史研究的名號,卻幹起偷渡各家各派理論學說的勾當。這種理論販子(theory-monger),著實不可取。Elton尤其在1990年的三場演講中特別強調這一點,要歷史學家挺起腰桿子,不要被花言巧語給迷惑,或給亂了陣腳,戰還沒打就棄械投降。只有真正不了解歷史研究的人即使打著歷史學家的名號才會讓允許理論爬在史料頭上,為心理預設的立場找答案。那不算是歷史的真相。

第一場演講中,他批評被意識形態引導的歷史研究:信奉馬克思理論就用階級看世界、採取進步史學觀就以為人類社會肯定朝線性發展、或跟隨女性觀點就斷定所有男性條件的演進都是以犧牲女性為代價......等等,這些都是狂熱的信仰,而不是歷史。

第二場演講中,他批評從哲學發展且風靡時下的文學理論(心理分析、語言研究)與真相或意義相對說,因為他認為不確定性並沒有取消真相的存在("the existence of uncertainty and disagreement does not abolish the truth of the past event", p. 29),歷史學家的責任便是謹行分析史料的原則,找出該真相;另外,Hayden White等人急欲讓文史一家,只鑽研思想史家(而不是所有的歷史學家)如何呈現其研究成果,便得出神秘的「寫歷史=文學創作」的結論,讓他費解,大嘆這些史哲學家不過是沒有真正做過歷史研究罷了。

第三場演講中,他則基於自己多年研究英國史的經驗,提出所謂的歷史研究是:從「各種」史料 (historical evidence) 出發,了解史料形成的背景 (Elton稱為"administrative technicalities", p. 55,他另提許多未了解史料產生背景而出錯的歷史解釋為佐證),且不能獨立於時間長期發展以外解釋,所有歷史都有前因後果。

回到「歷史是科學或藝術」的老話題,Elton的答案竟是:「兩者都不是」(p. 62)。歷史自成一格,且有嚴謹的研究方法,不是隨隨便便的行業,研究者至少要遵循以下三大原則:

第一、將問題與答案分開,不應以預設的立場引導史料的閱讀 (separate your question from your answer, p. 66);
第二、應牢記自己的後見之明同時是優點,也是缺點,以避免被潮流引導得出符合當下氣氛的成果 (remember that you have the advantage and burden of hindsight, whereas the people you are talking about lacked this, p. 67);
第三、保持開放的心胸,永遠要接受後人基於新史料糾正你的可能(keep an open mind, p. 68)。

老先生說到最後,最讓我動容的是這一句:「歷史學家是人類記憶的守望者」(the historian acts as the keeper of humanity's memory, p. 69)。我讀起來是很浪漫,但老先生說的恐怕是語重心長吧。人類的記憶何其廣闊、複雜、又深遠,哪容許得了半吊子胡搞瞎搞,弄得一團糟後,還毫不自知,沾沾自喜呢?所以歷史學家要加油,要慎重,要自持。


我很想站起來為Elton老先生鼓掌,真的想。

雖然被老先生從頭罵到尾,因為我學歷史是為了幫助原住民解決眼前的困境和找到未來的方向(見我飛來荷蘭以前寫的讀書計畫);我遍尋理論想找到分析史料的方法(見我幾次與歷史夜談的紀錄);我努力用說故事的口吻呈現分析結果(見我重新改寫琅橋荷蘭遭逢記,還不惜因此和最照顧我的同學意見相左,激烈爭辯);我好幾次認為小說比歷史書更能呈現真相(例如最近Du Bois那篇),我根本是老先生口中的異端,不是真正的歷史學家;不過,正是因為如此,我想才更值得跟老先生做跨時代、跨文化、跨人界的對話。

跟老先生一樣,我也相信歷史的價值;且跟老先生一樣,我也有帶著熱情面對這個專業。我們站在自己的位子,用自己的姿態守護族人的記憶,就算得出不一樣的結論,講出前面歷史研究三原則的老人家肯定是要歡迎的吧。

因為我們怕的其實不是歧見,而是根本沒意見。而我正在形塑自己的意見。老先生,你等著啊。

No comments:

Paiwan Every Day 668: pai

pai, kinemnemanga tiamadju tu kemacu tua ljigim nua kakinan.   Free translation : Now, they decided to take their mother's sewing needle...